每次说到脾氨肽之类的免疫调节产品，都有人问到细菌溶解产物，而且这两年问到的人也越来越多，原因自然是开得越来越普遍，有成为新的儿科神药的趋势。细菌溶解产物商品名叫泛福舒，是一家瑞士药厂的产品。根据药品说明书的介绍，它是用流感嗜血杆菌、肺炎链球菌等8种呼吸道常见致病细菌溶解加工而成，可以预防反复性呼吸道感染和慢性支气管炎急性发作，还可用于急性呼吸道感染的辅助治疗。说明书介绍的作用机制：在动物试验中可提高动物对实验性感染的抵抗力，对巨噬细胞和B淋巴细胞有刺激作用，并可增强呼吸道粘膜的免疫球蛋白分泌。在人体中有增强循环系统中T淋巴细胞数量，提高唾液中slgA 含量等作用。这种制药方式和作用机制，疫苗行业听起来应该不陌生，因为传统的灭活疫苗就是这个思路，只不过按这思路生产出来的“疫苗”，还需要经过临床试验验证才知道有没有效。就目前来说，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弄出来的疫苗，大部分是没效的，要是都有效，致病菌就很容易对付了，传染病也很容易能消灭掉。但瑞士这家药厂，把上呼吸道感染相关的8种细菌，一股脑的溶解，得到的这些细菌溶解产物，就恰好能预防呼吸道疾病，听起来就很神奇，更神奇的是同时还能治疗呼吸道感染，兼具疫苗和药物的作用。但不管听起来多神奇，实际有没有效果还是得靠大样本的随机对照双盲试验来验证。泛福舒是上世纪80年代弄出来的，据其官网介绍在65个国家上市，上市后从1980年的第一篇研究论文[1]开始，陆续有70多个临床研究，开始以西班牙、德国、法国等欧洲国家为主，近些年我们中国后来居上，已经比欧洲国家还多了。根据北京儿童医院对这些研究的最新荟萃分析[2]，在儿童的反复上呼吸道感染上，认为在抗感染、抗病毒这些常规治疗上用泛福舒能减少上呼吸道感染的次数，但得出这个结论的研究，样本很小，研究方法也存在缺陷，证据的质量低。事实也是，本身儿童反复上呼吸道感染都没有统一的标准，这些研究里有的甚至把抗病毒治疗作为上呼吸道感染的常规治疗。瑞士人自己在2006年做的系统综述[3]，结论也是类似：有缩短或减少儿童复发性上呼吸道感染以及减少抗生素使用的趋势，但证据质量弱。更尴尬的是，在成人的慢阻肺和慢性支气管炎上，瑞士这家药厂自己资助美国一家医院做了一个系统综述[4]，结论是：在关键的临床指标，缺乏一致性证据明确它是否有效。所以不论是在儿童还是成人，不论是对治疗还是预防呼吸道疾病，泛福舒都缺乏高质量的研究证据支持。这样的研究现状从逻辑上这并不奇怪，儿童急性呼吸道感染是以病毒感染为主，细菌感染所占的比例很小，用细菌裂解物作为抗原刺激产生了免疫能力，然后降低了儿童呼吸道感染的发生风险，显然不太可能。更何况，泛福舒是用8种呼吸道致病菌加工的口服剂型，说明书还说可以把胶囊弄打开把内容物加入饮料服用，但消化道有胃酸等消化液，怎么确保这些溶解物被消化后还有抗原性？再加上消化道的黏膜屏障，这些细菌溶解产物吃下去，怎么保证还能产生免疫效果？而且还是针对呼吸道疾病的免疫效果。因为即便是疫苗，也是以针剂为主，少数的口服类疫苗也主要集中在脊髓灰质炎、轮状病毒、伤寒和霍乱这类通过消化道传播的疾病。而泛福舒用8种细菌溶解产物吃下去就产生了免疫保护效果，按药品说明书说是刺激、活化免疫细胞，这些被活化的免疫细胞自然不会只定向涌往呼吸道黏膜，那为什么保护效果只是针对呼吸道感染？对其它感染，比如泌尿系感染、神经系统感染等也都有效才对。但事实上，根据瑞士这家药厂的官网介绍，它面向海外就两类疾病，一类是感染性疾病，一类是血管疾病，而感染类疾病就两个产品，一个就是泛福舒（Broncho-Vaxom），针对呼吸道的免疫产品，另一个是Uro-Vaxom，针对泌尿系感染。来源：https://www.ompharma.com/products/global这两个产品呢，思路还都一样，呼吸道的就把呼吸道致病细菌搞烂一下，给人吃，就预防呼吸道疾病。泌尿系的就把泌尿系感染的致病菌，比如大肠杆菌搞烂一下，给人吃，就预防泌尿系感染，就都碰巧都有效，那简直是神迹。这肯定要问这些国家的监管部门，但这个药虽然面世了几十年，但依然还是只有欧洲、亚洲、非洲、拉丁美洲这些药品审批相关不那么严的国家上市，到目前也还没有通过FDA审批在美国上市。它什么时候被我们国家批准的我也不太清楚，从这篇文章[5]看大概率是在2000年左右就进口了，我们也知道那会的药监局长郑筱萸已经被判了死刑。而这个药进入我们国家之后，关于它的各种效果的临床研究就层出不穷，已经超过了欧洲那些国家的数量，这几年在后台看到问这个药的人也越来越多，说明它也越来也“受欢迎”。背后的原因，我想一方面是儿童生病比较多，我们的健康教育做得不太好，家长对这些问题认知不足，产生了很多不必要的焦虑，很多家长也对“提高孩子免疫力”有执念，产生了很大的市场需求。另一方面，感冒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面对家长的焦虑，如果有这样一个整体也安全，厂家宣传说有这么一个可能有效的药，如果再给一点利益，医生们也会很乐意开给孩子。再过来，中国人口数量很大，适应症包括了上呼吸道感染这些常见病的药品，都意味着面对一个巨大的市场机会，厂家会有足够的动力去学术营销，包括赞助医生生产出“有效的证据”，赞助学术会议，推动进入各种临床指南，进而影响医生。最后在几方的合力之下，一个个神药前赴后继的产生了。在泛福舒之前，类似的“药”其实已经很多了。之前的“兰菌净”，同样是来自欧洲，只不过不是瑞士而是意大利，同样是一个非主流药厂，同样是用上呼吸道病菌做出来的“细菌溶解物”，同样是在2000年左右郑筱萸在任时期进入国内。甚至还有知名院士的团队的研究说它有效果[6]。
只不过那个厂家更贪婪，它们甚至通过公关手段让它进入了中国疾控的儿童疫苗接种信息管理系统[7]，让疾控系统当疫苗强推给家长，最后被揭穿然后走向了覆灭。此前还有意大利的“匹多莫德”，曾经也是儿科的神药，很多年前我写过揭批文章后，后面也被药监部门限制使用了。详细见：匹多莫德能提高抵抗力吗？这些神药都是差不多的性质，都是国外一些非主流药厂，基于一些古老的理论被制造出来了，由于原产国早期的药品审批不严格得以上市，后面在中国药品监管制度不完善的时期获得了中国的药品批号，因为是从符合家长需求的“提高免疫力”的角度获批了适应症，然后找学术权威做出有用的研究证据，再面向医生做学术营销，这些有效证据质量和保健品差不多的“进口药”，就一个个成了中国家长的神药。也可能是看到了这一点，一些具有强大营销渠道和能力的国际大药厂，也看中了这块蛋糕，所以阿斯利康和瑞士的这个药厂还在3年前开始合作[8]，帮助泛福舒作销售，然后越来愈多的孩子被开了这个药，这也可能是后台问这个药的人越来越多的原因。但实际上，怡禾上的医生们应该都知道，这个药很多年前就已经在禁止推荐的药物清单里。（参见：怡禾的规范和标准）作为家长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孩子因为处于发育成熟阶段，没有接触过的病原体比较多，感冒腹泻之类问题本来就更常见，幼儿时期一年感冒七八次都是正常的，不等于孩子免疫力低下。另外，先天免疫缺陷的孩子是很少见的，对大部分正常孩子来说，提高免疫能力主要靠接种疫苗来获得针对某种病原体的特异性免疫，比如泛福舒所针对的这些致病菌，好几种已经有了效果非常确切的疫苗可以打，比如流感嗜血杆菌疫苗和肺炎球菌疫苗，很多孩子可能已经接种过这些有效的疫苗，为什么要花更多的钱去吃这样的效果不明确的药。作为家长，我们需要知道的是，人的免疫系统是一个根据需求动态调整的防御系统，在没有需要的时候它不会持续维持强免疫状态，世界上也不存在所谓的提升非特异性免疫力的东西，不管是药物还是保健品或营养品，都是骗人的。不认清这一点，不放下对所谓免疫力的执念，就会有层出不穷的国内外产品来收割你的钱包：牛初乳、燕窝、益生菌、脾氨肽、乳铁蛋白、兰菌净、施保利通、匹多莫德…..泛福舒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本文首发于2022年）参考资料：
[1]Puigdollers JM, Serna GR, Hernandez del Rey I, Barruffet MT, Torroella JJ. Immunoglobulin production in man stimulated by an orally administered bacterial lysate. Respiration. 1980;40(3):142-9.
[2]Yin J, Xu B, Zeng X, Shen K. Broncho-Vaxom in pediatric recurrent respiratory tract infections: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is. Int Immunopharmacol. 2018 Jan;54:198-209.
[3]Steurer-Stey C, Lagler L, Straub DA, Steurer J, Bachmann LM. Oral purified bacterial extracts in acute respiratory tract infections in childhood: a systematic quantitative review. Eur J Pediatr. 2007 Apr;166(4):365-76.
[4]Sprenkle MD, Niewoehner DE, MacDonald R, Rutks I, Wilt TJ. Clinical efficacy of OM-85 BV in COPD and chronic bronchitis: a systematic review. COPD. 2005 Mar;2(1):167-75.
[5][1]邓伟吾,程齐俭,许以平,周新,钮善福,庞仲华,罗文侗.细菌溶解产物改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反复下呼吸道感染[J].中国新药与临床杂志,2001(04):252-254.
[6]https://news.sohu.com/20150506/n412459268.shtml
[7]《兰菌净变身疫苗始末》http://finance.people.com.cn/n/2015/0518/c1004-27018517.html
[8]https://www.astrazeneca.com.cn/zh/media/press-releases/2020/_-_1.html